[同人]红楼真梦(全)-24
第105章 越来越稳
李纨见了她们三人,笑道:“我算定你们要来,预先在这里迎接。”
探春笑道:“我也是听耳报神报道,大嫂子高兴赏花,来凑趣的。”
纹、绮姐妹都和她们久别初逢,不免寒喧问候。李纹道:“那回在这园子里钓鱼玩,还在眼前似的,我在家里做的梦一半都在这里。想不到真又来了。”
湘云道:“这几年里头不但三姐姐去过南边,咱们在城里的也没得见面,叫我好想。”
李绮道:“真是的,姐夫的事,我们姐妹总也没得去瞧你。头一件,先不知道住址。第二件,除掉来这里,我妈也不放我们出去应酬,只在家里闷着。”
李纹道:“可惜琴姐姐不在这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李纨道:“我听宝妹妹说,那梅家不久也要起身来京了。”
探春道:“提起钓鱼来,我还想起二哥哥装姜太公的样儿,未免可笑。那回我们都得了彩头,只他没得着,到底不大好。”
大家想起宝玉,各自叹息了一回。李纹道:“我听说这园子荒废久了,又常闹鬼。到了这儿看看还没改样,住着也很安顿,可见那些话都靠不住。”
惜春道:“那些话本来是造出来的,倒是荒废是真的。新近小修理了,才有这个样儿。”
李纨又引众人步至花下玩赏。 此时杏花只开了三四成,恰到好处。湘云道:“这杏花的枝干很像梅花,只没有那种清香。”
探春道:“南方的梅花,还不如杏花呢!那年我从海门路过永嘉,见着观察使陆公的夫人,她约我茶山去探梅,那花全是单瓣儿,又开透了,白稀稀的没什么看头。他们说邓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不过花多罢了。”
李纹道:“我逛过虎邱的寒香院,有百十棵梅花,倒都是双瓣儿,也有砂绿萼,走近了就闻见一股清香,那品格当然在杏花之上。”
湘云道:“杏花也有绿萼的,我叔叔听太常寺老爷们说起,社稷坛后面有一棵白杏花,开了花就同绿萼梅一样。花了钱找着老公,去偷看过一趟,果然不错。可惜那地方咱们走不到的。”
众人在花林里徘徊了许久,李纨道:“今儿阴天,春寒很重,你们屋里坐吧。”
湘云等也觉微寒,就一同进屋坐定。素云沏了新茶送上,大家喝着,仍旧说笑。探春笑道:“这可该说到正文了,今儿专诚拜谒,请稻香村老农做个社主,这样好杏花,还不该开个杏花社么?”
湘云道:“今年杏花开得比往年都盛,好像知道我们来了似的,不可辜负了他。”
李纨道:“从前做了许多诗,总没咏过杏花。唐宋人的诗单咏杏花的也不多,倒是个好题目。就是今儿太仓猝,这里地方又窄,笔砚也不齐,怎么起诗社呢?”
探春:“改日子又得重约,就是今儿吧。只要说定了,到我那里去,也是一样的。”
李纨道:“咱们先点点人数,除我不算,蕉下客、枕霞、藕榭,和我两个妹子,也有五个人,不算很少了。”
惜春忙道:“我是只会看花不会做诗的,不要算上我。”
李纨道:“还是照旧推藕榭誉录监场吧,我另想起一个人来,咱们把邢大妹妹也约了来,好不好呢?”
探春道:“她住得远,今儿来不及了。”
李纨道:“你不知道么,姨妈家又搬到梨香院前边,打这里便过去,很近便的。”
湘云道:“蘅芜君是种们社里的台柱子,岂可短了她。”
李纨:“她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满心要来,太太也不许的。我们把题目送了去,做不做由她吧。”
探春忙着打发人去请邢岫烟,一面同众人回秋爽斋来。 湘云见斋中陈设已备,每人一个檀几,几上各色旧磁花瓶,都插着杏花,笔砚诗笺,位置妥贴。便笑对探春道:“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你什么交代的呢?”
原来探春商定在秋爽斋集社,暗地里递个眼色与侍书,令她回来布置。众人正在说得热闹,哪里理会,当下见湘云笑她,便也笑道:“我们还会做贼呢?你不信,只问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
李纨瞅了探春一眼,又拿话岔她道:“三妹妹你把题目先议定了,还是稻香村赏杏花,还是专咏红杏?”
探春道:“若提出稻香村来,便要替你们颂圣。兰哥儿不是要曲江簪杏么?那么着倒俗了,还是专咏红杏的好。”
李纨取过一幅砑红窄花笺,写了”赋得红杏“四个字,便要限韵。探春道:“那回咏红梅,二哥哥再三央及,不要限韵。我看限韵也太拘束,随各人做去吧。”
湘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签洞,有二寸多高,象牙制成,雕刻精巧。说道:“我有个玩意儿,这是韵筒,按着诗韵配的签,各人抽着什么签,就用什么韵,各凭天断。”
探春笑道:“怪不得你刚才去了半天,巴巴的把这捞什子带了来,我还当什么要紧的关防匣子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 正笑着,人回薛妈来了。众人忙起立招呼,岫烟一一见过,又和纹、绮姐妹说了一会儿话。李纨先替宝钗拈韵,抄了题目,打发老婆子送去,然后众人各自抽签定韵。最后是湘云拿着牙筒,似拜佛求签的样子,高举频摇,口中念道:“南无大陈芳国主菩萨,给我一个好签。”
少时掉下了一根,湘云拈起看了,向桌上一摔道:“偏又碰着他,真是该死十三元了!”
众人又复大笑。 翠墨点起一要龙涎香来,这才各自凝神构思。探春靠着栏干,看庭外的梧桐,口中不住吟哦,一时得了六句,先要去写,见湘云坐在树荫下一块太湖石上,手拈着一枝杏花,在那里出神。叫了两声史妹妹,也没有听见,便回身进屋。就擅几花笺写了出来。李纨看是:“赋得红杏”拈得东韵。 九万春花占早红,裁成艳锦仗天工。 凝脂影蘸村帘雨,散绮香兜牧笛风。 簪向上林吟鬃湿,宴回曲苑醉颜融。 寻芳试过长安陌,十里轻尘一色中。 诗后写着“蕉下客”三字,不免吟哦赞赏。探春笑道:“我说不颂圣,还是颂圣。簪向上林,宴回曲苑,都是预贺兰哥儿的。社主应该特别奖励才是。”
李纨笑道:“你没听见新近一个翰林因为全篇颂圣,倒把馆元丢了么?”
此时邢岫烟正在座上凭几支颐,纹绮二人出去,在花林中散步,一直至沁桥畔,看那两棵杏花,好一会子才回来。陆续吟就,交与惜春,誉在一幅冰纹长笺。第一首就是探春的,底下依次交卷先后为序,挨次看去,是:“赋得红杏”拈得侵韵。 李绮 如烧花义破嫩阴,奉诚园近惬凭临。 汝浓恐被啼鹃染,香暗重教语燕寻。 歌罢楼台春雨湿,酒旗城郭夕阳沉。 倚云此日芳韶好,何况听莺近上林。 “赋得红杏”拈得麻韵。 李纹 如向花前见丽华,水边林下亦横斜。 光分彩管吟香榭,影界青帘贳酒家。 洗淡风光防有雨,堆来春色看成霞。 不须更按燕山曲,自拣繁枝伴绛纱。 “赋得红杏”拈得庚韵。 邢岫烟 桃花东园一笑轻,风前斗艳见盈盈。 影扶睛旭分琼苑,颜逐飞霞过赤城。 宝炬烘春花心冁,锦钿沾雨酒微醒。 繁华付与闲莺燕,浓淡看渠总有情。 李纨念一句,称赞一句,众人也都赶来同看。邢岫烟道:“纹妹妹‘洗淡风光,堆来春色’两句不着烘托,全用正面写法,真见功力。”
探春道:“我倒爱绮妹妹‘妆浓、香暗’两句,有底有面,不同泛作。”
李绮道:“你看邢大姐姐那首,句句扣题,句句都有新意,那才是有底有面呢!”
邢岫烟正要谦逊几句,李纨道:“香都点完了,史妹妹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交卷?”
探春便拉着邢岫烟去寻,寻到院外,见湘云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动,只是入定的样子,手中还拿着杏花。探春道:“我看她坐在这里已经大半天了,别是坐化了吧。”
刚好地下掉了一朵大玉半花,便拾起来向湘云扔去,正打在脸上,不禁嗳哟一声,瞅着探春、岫烟还在发愣。 探春笑道:“云丫头,你怎么啦?有什么不舒服么?”
湘云方才觉悟,说道:“你们不好好作诗,瞎闹些什么?”
探春道:“我们卷都交齐了,单等你呢!你向来催人的,今儿怎么落在大后头了。”
湘云也不禁自笑,忙至屋内,一面想着,一面写着,众人围绕争着。写的是: 裁绮为帷锦作幡,东风昨夜到闲门。 李纨道:“这两句就好,不用杏花的典故,又确是杏花。”
探春笑道:“她拿着杏花,捉摸了那么半天,把杏花的神都勾了来,焉得不好呢?”
湘云掩着诗笺道:“你们再打趣我,我就不写了。”
李纨忙道:“让她写吧,不要搅乱她的诗思。”
于是众人走开,自去闲谈。等了一会儿,湘云才写完了,又围着来看。接续写的是: 流霞引入花天梦,飘雨催醒杜宇魂。 绛阙影回扶彩袂,朱楼春满劝金尊。 轻烟淡粉休摹拟,梦到江南牧笛村。 探春看了笑道:“云妹妹人有仙心,诗也有仙气,真要让她独步了。”
邢岫烟道:“此诗妙在一片神行,毫无斧雕痕迹,谁知道她是苦思得来的呢?”
纹绮二人也痛赞了一番。惜春道:“诗都齐了,还不清社主评定么?”
探春便请了李纨过来,将各人所做从头细阅。笑道:“都是好的,叫我怎么去取呢?必要分给甲乙,当然首推枕霞,邢妹妹次之,再其次是绮妹妹纹妹妹,只是三妹妹要抱屈了。”
探春道:“公允得很,我那首本来不好,预备抛砖引玉的。”
李绮道:“我们做的一样是刻画红杏,只不如史邢一首,把红杏的神髓都透写出来。邢姐姐那结句‘浓淡看渠总有情’更见得身分呢!”
第106章 游大观园
注:这一章是红楼中原著内容,只是略作修改,有偷懒之嫌。但因这章在红楼中很重要,明里写了大观园的美景及建筑之美,因为大观园早已跳出单纯文学虚构的范畴,成为3000年以来中华造园传统最完整、最宏大的典范。实是暗示红楼整书情节、构思,完成《红楼梦》纲目的介绍,还有很多隐寓,这就需要大家仔细体会。因此,很有欣赏的必要。 宝玉听了,就来到园前,方转过弯,顶头贾政引众客来了,就在一边站了等着他们走近一块跟着进了园子。 贾政等一行十几人刚至园门前,只见贾珍带领许多执事人来,一旁侍立。贾政道:“你且把园门都关上,我们先瞧了外面再进去。”
贾珍听说,命人将门关了。贾政先秉正看门。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台,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 遂命开门,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众清客都道:“好山,好山。”
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众人道:“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说毕,往前一望,见白石耸立,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贾政道:“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
说毕,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提“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 原来众客心中见新进状元宝玉在此,他们哪还敢在宝玉前面卖弄?只将些俗套来敷衍。宝玉亦料定这些人有此意,再者前世他已经知道元妃肯定了哪些题额对联,也不怕说的不对,因此心中也不开口,只等贾政前来询问。 果然,贾政听了,便回头命宝玉拟来。宝玉道:“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
众人听了,都赞道:“是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贾政笑道:“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
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楼绣槛,皆隐于山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论坛声誉保证 日本进口防伪npg名器3 名器证明3 齐藤OL 淫熟大塚咲倒模成人用品!
诸人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
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
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
贾政拈髯寻思,抬头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宝玉听说,连忙回道:“老爷方才所议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籍含蓄者。”
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若何?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来我听。”
宝玉道:“有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
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
宝玉听说,心想这有何难?前世他都把这些对联都记在心上,只是此时情景有所变化而已,他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念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先称赞不已。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众人都道:“好个所在!”
宝玉也是第一次到此园中,一路走到现在,对园中景观也不由暗自称赞。 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
宝玉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
贾政笑问:“那四字?”
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这四个字就是‘有凤来仪'。”
众人听了都哄然叫妙。贾政点头道:“再题一联来。”
宝玉便念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摇头说道:“也未见长。”
说毕,引众人出来。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ち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
说毕,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 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又觉生色许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
贾政道:“诸公请题。”
众人道:”
方才世兄有云,‘编新不如述旧',此处古人已道尽矣,莫若直书‘杏花村'妙极。”
贾政听了,笑向贾珍道:“正亏提醒了我。此处都妙极,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日竟作一个,不必华丽,就依外面村庄的式样作来,用竹竿挑在树梢。”
贾珍答应了,又回道:“此处竟还不可养别的雀鸟,只是买些鹅鸭鸡类,才都相称了。”
贾政与众人都道:“更妙。”
贾政又向众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请名方可。”
众客都道:”
是呀。如今虚的,便是什么字样好?”
大家想着,宝玉却等不得了,也不等贾政的命,便说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杏帘在望'四字。”
众人都道:“好个杏帘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
宝玉又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则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
众人听了,亦发哄声拍手道:“妙!”
贾政摇摇头也没说话,就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
宝玉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
贾政听了道:“你还是年轻了,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
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众人见宝玉问‘天然'二字,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
宝玉道:“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贾政见宝玉说得有理,命他再题一联。 宝玉只得念道: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听了,又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 众人都道:“好景,好景!”
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
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个字。”
贾政笑道:“又落实了,而且陈旧。”
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
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花溆'两字。”
贾政听了点点头。 贾珍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扬,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贾政不禁笑道:“这些东西还非常有趣!只是不大认识。”
第107章 双玉戏嘻
注:这一章延续上章情节,在红楼中很重要,明里写了大观园的美景及建筑之美,因为大观园早已跳出单纯文学虚构的范畴,成为3000年以来中华造园传统最完整、最宏大的典范。实是暗示红楼整书情节、构思,完成《红楼梦》纲目的介绍,还有很多隐寓,这就需要大家仔细体会,因此很有欣赏的必要。
有的说:“是薜荔藤萝。”
贾政道:“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
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上为艹,下为臣,但臣的中间为口)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上为艹,下为登)草,这一种是玉(上为艹,下为路)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上为艹,下为纳)姜荨的,也有叫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作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象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众人都称赞宝玉博学。
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
众人笑道:“再莫若‘兰风结蕙露-贴切了。”
贾政道:“也只好用这四字。其联若何?”
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对,大家批削改正。”念道是: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
众人道:“妙则妙矣,只是‘斜阳'二字不妥。”
那人道:“古人诗云‘蘼芜满手泣斜晖'。”
众人道:“颓丧,颓丧。”
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评阅评阅。”因念道: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
贾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题一联。忽抬头见宝玉在旁没有作声,就问道:“宝玉,你有什么想法?”
宝玉听说,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匾上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贾政笑道:“这是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足为奇。”
众客道:“李太白‘凤凰台'之作,全套‘黄鹤楼',只要套得妙。如今细评起来,方才这一联,竟比‘书成蕉叶'犹觉幽娴活泼。视‘书成'之句,竟似套此而来。”
贾政笑道:“岂有此理!”
说着,大家出来。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贾政道:“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丽了些。”
众人都道:“要如此方是。虽然贵妃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
一面说,一面走,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来,上面龙蟠螭护,玲珑凿就。
贾政道:“此处书以何文?”
众人道:“必是‘蓬莱仙境'方妙。”
贾政摇头不语。宝玉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象太虚幻境一般。贾政正要命宝玉作题,见宝玉只顾细思前景,也不知其意,也就作罢。
于是引人出来,再一观望,原来自进门起,所行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又值人来回,有雨村处遣人回话。贾政笑道:“此数处不能游了。虽如此,到底从那一边出去,纵不能细观,也可稍览。”
说着,引客行来,至一大桥前,见水如晶帘一般奔入。原来这桥便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贾政因问:“此闸何名?”
宝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闸'。”
贾政看了宝玉一眼,又带众人一路行来,或清堂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贾政皆不及进去。因说半日腿酸,未尝歇息,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贾政笑道:“到此可要进去歇息歇息了。”
说着,一径引人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贾政与众人进去,一入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众人赞道:“好花,好花!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那里有这样妙的。”
贾政道:“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云彼国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
众人笑道:“然虽不经,如何此名传久了?”
宝玉道:“大约骚人咏士,以此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所以以‘女儿'命名。想因被世间俗恶听了,他便以野史纂入为证,以俗传俗,以讹传讹,都认真了。”
众人都摇身赞妙。一面说话,一面都在廊外抱厦下打就的榻上坐了。贾政因问:“想几个什么新鲜字来题此?”
一客道:“‘蕉鹤'二字最妙。”
又一个道:“‘崇光泛彩'方妙。”贾政与众人都道:“好个‘崇光泛彩'!”
宝玉也道:“妙极。”又叹:“只是可惜了。”众人问:“如何可惜?”
宝玉道:“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
贾政道:“依你如何?”
宝玉道:“依我,题‘红香绿玉'四字,方两全其妙。”
贾政摇头道:“也不见得就好!”
说着,引人进入房内。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隔一隔,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隔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众人都赞:“好精致想头!难为怎么想来,”
原来贾政等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及转过镜去,益发见门子多了。
贾珍笑道:“老爷随我来。从这门出去,便是后院,从后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说着,又转了两层纱厨锦隔,果得一门出去,院中满架蔷薇、宝相。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
众人咤异:“这股水又是从何而来?”
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
众人听了,都道:“神妙之极,”说着,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道“迷了路了。”
贾珍又笑道:“随我来。”仍在前导引,众人随他,直由山脚边忽一转,便是平坦宽阔大路,豁然大门前见。众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夺巧之至!”于是大家出来。那宝玉向贾政告知一声,退了出来。
宝玉来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世人的都强。今儿得了这样的彩头。该赏我们了。”
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
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这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抱了起来,几个围绕,送至贾母二门前。那时贾母已命人看了几次。众奶娘丫鬟跟上来,见过贾母,知宝玉试才,心中自是欢喜。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
林黛玉听说,走来瞧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
说毕,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宝玉见他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今见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
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
宝玉道:“妹妹,你还不知我的心么?”黛玉见宝玉这样说,心中越发后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宝玉见他如此,忙伸手搂住她,笑道:“好妹妹,不要这样,否则我也会难过的。”
黛玉拭泪说道:“我总是这样,你是不是很烦我?”
宝玉说道:“我怎么会烦你呢?这也因为你爱我,不相干的人怎么会这样?”
黛玉脸羞红了,说道:“在这里说什么疯话,谁爱你了?”
说着,黛就扑倒在床上,面向被里,宝玉也睡到床上,伸手在黛玉背上抚弄,不一会,他把黛玉的脸扭了过来,让她看着自己,还把嘴巴向黛玉伸过去。
第108章 双玉情深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鬟们忙回说:“在林姑娘房里呢。”
贾母听说道:“好,好,好!让他与姊妹们一处顽顽罢。刚才在园子里闹了半天,让他歇一会子,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扭了他。”众人答应着。
黛玉听外面的人在说话,见宝玉伸过嘴唇,知道他想干什么,吓得从床上起来,说道:“外面这么多人,你想干什么?”
宝玉笑道:“我们也不作声,他们哪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黛玉伸手挡住宝玉要伸过来社的嘴巴,说道:“又要疯了是不是?你再这样,我就告诉老祖宗去。”
说完,黛玉又忍不住“嗤”的又笑起来。
宝玉道:“好妹妹,你就忍心让我为你受苦?"
黛玉道:“这怎么叫受苦?你自己要发疯,难道还要让别人陪你一起疯不成?”
宝玉哪里还想放过黛玉,他知道黛玉面子薄,上次还是趁黛玉伤心、心情激荡之时,她才接受了宝玉的表白,也与宝玉有了之亲。自那次之后,黛玉清醒过来,就再也没有给宝玉这样的机会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宝玉要进行考前培训,也没有时间跟黛玉进行很多的接触,有时见见面也打打招呼,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宝玉能轻易放过?
宝玉站起身来走到黛玉床前,随即直接躺了下去。黛玉见他躺下,扭头问道:“怎么又躺到床上了?不是才起来的?”
宝玉闭着眼,深吸口气道:“我刚才在园子里跟一大群四十多岁以上的男人在一起,你说我困不困?再说了,我也喜欢你床上的香味。”
黛玉见他说的有趣,又扑哧一笑,转过头去道:“谁叫你表现得比他们还好?他们又没有考上状元,所以你应该受点苦。奇怪了,我又不喜欢熏香,哪里来的香味?”
宝玉道:“你不懂的,这不是熏香的味道。”
黛玉奇道:“那是什么香味。”
宝玉坐起身来道:“林妹妹,你过来。”黛玉莫名其妙,只得走到床边。
宝玉拉着黛玉的手让她坐在床上,这才道:“好妹妹,我见你这些日子身子好了许多了,咳嗽也比以前轻了不少。若是这样下去,不要多长时间你的病就会全好了。”
黛玉低头道:“这还不是你的功劳?上次你给我的那些方子真的很好,并且你又说我平日里想的太多,才容易生病,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便努力做到什么都不想。感觉到病也好了许多。”
宝玉伸开手臂轻轻搂住黛玉道:“这样就对了,不管怎么说,身子骨是自己的,只有身体好了,才能享受生活的幸福,你说是不是?”
黛玉轻轻靠在宝玉身上道:“我明白了。二哥哥,你这段时间觉得做官愉快吗?”
宝玉道:“如果单纯以做事来说,还没有什么,但那些人的嘴脸确实很讨厌。”
黛玉抬头看着宝玉道:“你以前是最讨厌做官的,真是难为你了。”
宝玉握住黛玉小手道:“以前讨厌做官,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明白自己身上有多重的担子。现在我明白了,如果不做一些事,将来我怎么能养活我的林妹妹?怎么能让她过得幸福?总不能让我的好妹妹跟着我当乞丐吧?”
黛玉紧紧靠在宝玉身上,似是按摩般捶打着宝玉的双腿。黛玉娇羞万分,低声道:“你就会欺负我。”
宝玉将头埋进黛玉长发之中,深吸口气道:“好香啊!”
黛玉抬头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香啊?”
宝玉神色暧昧,笑道:“是你身上的香。”
黛玉道:“我向来不喜熏香的,哪里来的香。想是紫鹃她们熏香的味道吧。”
宝玉摇摇头道:“都说了你不懂的,这可不是熏来的香,这是你身子的香气。”
黛玉立马羞的不可自抑,几乎将头埋在怀里道:“我可是正正经经地问你呢,你怎么又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说我身上有香味,我怎么不知道。”
宝玉搂紧了黛玉道:“岂不闻,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你天天闻着这气味,怎么还会感觉到。我可是闻的清楚,这就是你身子的香味。都说女人是温柔乡,想来你也应该是香的。”
黛玉嗔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小心别人听去了告诉老爷。”
宝玉笑道:“方才老爷还夸了我呢,怎么会听别人胡说。好妹妹,我们可真是上天注定的一对,我们合起来可就是‘暖玉温香’。”
黛玉娇羞道:“玉是暖的不假,可这香怎么是温的呢?你不是还有‘金玉良缘’么”
宝玉拉着黛玉的手放在她的心口道:“虽然有‘金玉良缘’之说,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再者,因为你这心是热的,所以你这香便是温的。”
黛玉有些感动,哽咽着说道:“二哥哥,我这一生可都托付给你了,你如果哭了,我就不会笑。如果你高兴,我就不会哭。”
宝玉感动之极,以前要是跟黛玉说点亲热的话,她就不依不饶的,更不用说她能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了,现在说明她是把认定宝玉了。忙道:“我一定不会哭的,因为我要我的林妹妹一辈子都要笑。”
说完,宝玉还摘下挂在胸前的玉放在黛玉手中。黛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握住黛玉的手,伏在她耳边道:“我这玉放在你这里,算是我的心就放到你这里了。”
黛玉又幸福又恐慌,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若是老太太、太太看见你没带着玉岂不又要生气,弄不好又要惹出许多事情。只要你有这心就可以了,玉还是放在你那里吧。”
宝玉说道:“没事的。若是老太太和太太问起,我就说,素来我是闲不住的,怕这玉弄丢了,想着林妹妹心细,所以才放在她那里的。而且这一日里咱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是不短的,这玉放在你那里和带在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分别。”
黛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二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但玉还是不能放在我这里,你还是好好地带着罢。”
宝玉见黛玉很坚决,知道她是决不肯带自己的玉了,就笑道:“怎么又哭了,再哭,可是要变丑的。过些日子大姐回家省亲,若是看见你满面的泪痕,定要训我道:‘宝玉,怎么林妹妹一脸泪痕。想来又是你欺负她了,左右,与我将这欺负妹妹的泼皮重打一顿’。”
黛玉被宝玉逗笑,笑道:“贵妃娘娘这么疼你,怎么舍得打你。不过,我知你的心便是。再不哭了。”
宝玉拥着黛玉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这时听到外面丫环在喊,说是大家要到王夫人那儿去,问宝玉去不去,宝玉答应一声,两人这才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宝钗亦在那里。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他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
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摸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竟未回乡。”
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她来。”
林之孝家的回道:“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她何妨。”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等后话。
宝玉知道妙玉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此时不能表白,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暂且搁过。
当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连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众,皆一时不得闲的。
宝钗便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找探丫头去。”说着,同宝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来闲顽。
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择日与宝玉一起题本。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第109章 元妃省亲
展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等等,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赦等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严挡严。
天刚黑定,贾府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
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栏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旗,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照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
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ぜ,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花溆”二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
贾妃看了二字,笑道:“‘花溆’二字不错。”不多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
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
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
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
贾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贾政启道:“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
元妃听了是宝玉题字,便含笑说:“果然有状元风范。”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想起宝玉与自己的荒唐事来,心中羞涩无比,又充满温馨,含羞问众人:“宝玉为何不进见?”
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上回又长高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宝玉抻出一手抚上元妃的脸庞,抹去她的泪水,说道:“元妃姐姐,我们这等见面,应该高兴才是。”另一手伸到她的后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抚元妃的腰肢,以示思念之情。
元妃会意,情切切地看着宝玉,点点头,含泪而笑,回道:“我这是高兴呢。”
贾母等人听说,也一齐说道:“极是,大家都高兴着呢。”
众人就说着一些家常话,宝玉只是伏在元妃的怀里,也不作声,而元妃也收拾情怀,回应着贾母等人的话。
过了不多一会,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元妃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进园来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看起,妃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
吃完饭,元妃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按其书云:顾恩思义。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此一匾一联,书于正殿大观园“有凤来仪”、“红香绿”、“蘅芷清芬”、“杏帘在望”阁,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额十数个,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此时悉难全记。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于是先题一绝云: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写毕,向诸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且喜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中‘潇湘馆',‘蘅芜苑'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宝玉只得答应了,下来自去构思。
迎,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春又出于姊妹之上,然自忖亦难与薛林争衡,只得勉强随众塞责而已。李纨也勉强凑成一律。贾妃先挨次看姊妹们的,写道是:
旷性怡情匾额迎春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万象争辉匾额探春
名园筑出势巍巍,奉命何惭学浅微。
精妙一时言不出,果然万物生光辉。
文章造化匾额惜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文采风流匾额李纨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
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
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凝晖钟瑞匾额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著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世外仙源匾额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贾妃看毕,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原来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