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武俠]奇魄香魂(全文)-28


  第六十九回大梦谁先觉
  蛇娘子打量洞内,笑容一顿,眼光盯住了地上的天魔琴,虚竹抢上前将琴抱
  在怀里,脚步悄悄挪向小石室的月洞门。
  蛇娘子咯咯一笑:「白龙使,我命你去办事,你怎么老是躲在寡妇家里?」
  虚竹不敢作声,细瞧蛇娘子身后那个弓腰驼背的黑衣婆子,暗暗吃惊,见其
  脸上凹凸不平,形目十分可怖,心想:「莫非她就是黑寡妇?」
  癞蛤蟆放下两口箱子,叫道:「臭小子,怎就你一个?老贼婆呢?变成小妖
  孩不敢出来了。」刚好香菱从里探出头来,癞蛤蟆吃了一惊,把她当成了返老还
  童的白素素,虚竹却向身旁的月洞门瞧了瞧,黑婆子似有所察觉,一双眼骤射出
  凌厉的狠辣阴森。
  蛇娘子向香菱招手笑道:「过来!我说呢,原来你与这小滑头私奔了。」
  香菱战战兢兢走出到虚竹身旁,口称娘娘,弯膝跪下。
  蛇娘子面色一冷,叱道:「怎么?不想过来?有了这小滑头,便不认我这蛇
  娘娘了么?」香菱慌张站起,却不敢迈步。
  虚竹只得干咳道:「娘娘……小白龙问娘娘好,宝藏下落不明,这琴请娘娘
  先拿去吧。」说着将琴双手端起,心想:「白素素刚刚还童,功力全失,有了这
  琴也用不得,自己不若送个乖。」
  蛇娘子注目向他暧昧一笑:「多谢了,我也送你们一件礼物,权作我给蛇奴
  的嫁妆,好不好?」说完从袖中抽出一个东西凑到嘴旁,箫声一响,刺得虚竹耳
  鼓剧痛,不由叫出:「娘娘饶命!」
  箫声止息,那个黑婆子嘎嘎一笑,双目上翻,伸出十只厉爪,径直扑向小石
  室月洞门,力道好似极大,却悄无声响,双掌似黏在了石上,双臂一收,咔喳喳
  竟将厚重石门硬生生撕断,然后原地一转,扔出黏在双掌上的石门,再向门内挥
  出双掌,又一声碎裂,小石室内飞出个长发缠绕的人头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黑婆子早知白素素今日散功,故一见室内有人,便全力
  一击,不想轻易将其击得粉碎,正觉不妙,迎面袭来迅猛风声,未及抵挡,连连
  后退,受了重伤。
  白素素飞身而出,将虚竹手上的天魔琴抢去。
  虚竹大出意外,见白素素依如入洞之前,并未返老还童,再瞧地上那颗咕噜
  噜滚着的人头,却是那个玉像。
  蛇娘子的箫声再起,白素素当即盘坐,也扬起琴声,两音混在一起,倏忽一
  同消去。蛇娘子似乎支持不住,身子晃了晃,癞蛤蟆忙立在她身后,双掌抵住了
  她后心,此际虽静寂无声,但有巨大力量在激荡相搏,震得洞壁晃动,石屑灰尘
  簌簌而下。
  黑婆子咳出一口血,抬脚踢翻带来的两个箱子,随着窸窸窣窣之声,箱子里
  爬出无数黑虫子。香菱一声惊呼,虚竹也面无血色,认出这些黑虫子正是上回钻
  进他体内的黑蜘蛛,一手抱起香菱,一手连弹拆花指,手忙脚乱退到石壁前。
  那些黑蜘蛛密密麻麻围着坐在地上的白素素,一层层被震翻死去,但仍争先
  恐后不断爬上前面虫子的尸体在白素素四周堆积起厚厚得一圈。石室四壁晃动的
  更加厉害,一琴一箫的无声相斗似乎更加激烈。蛇娘子紧蹙眉头渐渐不敌,癞蛤
  蟆身体前倾将全身劲力送与蛇娘子,但蛇娘子端着地魔箫的手臂越抖越烈。
  黑婆子来到癞蛤蟆身后,双掌抵在他后心,哼了一声,不顾伤痛也将全部内
  力送了过去。蛇娘子手臂止了颤抖,但脸上失了血色,裙上突然一片血红。
  过了一会儿,蛇娘子胯间洇出的血渍越来越多,而白素素的腿上也扑扑溅出
  几点血丝,她对抗三大高手,功力渐渐耗尽,几只蜘蛛钻破了她肌肤。白素素突
  然拉满五根琴弦,顷刻之间琴声压过了箫声,嗡嗡激得室内疾风忽荡,癞蛤蟆仰
  天喷出一大口血,与黑婆子向后翻倒。蛇娘子踉跄丢下地魔箫,双手捂腹,软软
  倒地,蜷起一只腿,倏忽满面大汗,呻吟不已。
  白素素击退强敌后,原地坐着转了一圈,身周的黑蜘蛛个个跳裂,溅出的绿
  汁铺了一地。她也已用尽了力气,再也无力挥琴,萎然垂下头。
  虚竹这时见香菱昏了过去,慌忙摇着她身子唤她,忽闻一声啼哭,哭声虽然
  十分柔弱,但清清楚楚是婴儿的啼哭。
  众人寻声望向蛇娘子,见她挣扎坐起,从裙下捞出个血污婴孩,她自己似也
  十分惊讶,呆了片刻,接着咬断脐带抱在怀里,疲惫中渐渐露出无比温柔,轻轻
  拍了拍,婴孩哭声突然洪亮,众人心中皆是巨震。
  黑婆子嘎嘎大笑起来,「白蛇产子,呵呵!难得啊,真是难得!」他边说边
  咳嗽,走到蛇娘子身边,抓起地魔箫收入袖中,再突然抢过婴孩,蛇娘子惊叫抱
  住黑婆子的腿,「师伯,把孩子还我,不要吓着他。」
  虚竹听了蛇娘子一叫,惊呼:「你是安通!」黑婆子阴森森一笑:「你看在
  这孽种份上,也该叫我一声师伯的。」
  蛇娘子这时求个不住:「师伯,求你把孩子还我,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
  放在心上,只要这孩子,求求你,把孩子给我。」
  黑婆子冷冷道:「哼!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那你为什么不杀他,还偷偷给
  他解药?我早看出你不对头了。」
  蛇娘子无言以对,慌张向虚竹道:「你快过来,让我杀了好不好,我为你生
  了孩子,你死也不冤了。」
  虚竹大惊:「你是说这孩子……这孩子……」黑婆子突然向他大叫:「拿天
  魔琴来。」说着将手中婴孩高高举起,蛇娘子惊叫着骇得面无人色。
  白素素慢慢抬起头,开口道:「将琴给他。」说着眼露凄然,她此时想起了
  自己当日,在林浩南掉落悬崖后,她也是这般苦苦哀求。
  虚竹迷迷怔怔放下香菱,拿起了天魔琴向黑婆子走去。
  黑婆子喝声:「站住!」盯着虚竹叫道:「我数到三将孩子扔给你,你将琴
  扔过来!」然后口中念出:「一、二……」待三字一出口,果然将婴孩抛来。
  虚竹此时毫无主意,慌张也将琴扔了过去,随即小心接住婴孩,低头心里一
  阵哆嗦,见婴孩丑陋肮脏,只有自己小半手臂那么大,忽然想起在五毒教中见过
  的侏儒,以及久久难忘的死胎念想,手中一抖,竟抱不住婴孩软软的身躯,待婴
  孩掉落半空,又慌忙伸手接住。
  蛇娘子被他唬得一声惊呼,婴孩响亮大哭,虚竹也吃了一惊,抱紧婴孩正松
  了口气,发觉黑婆子偷袭,急忙逃躲,却没防无形指风,腿上被点了穴道,一跤
  摔倒。黑婆子接着发出一道有形的白色指线粘在婴孩背上,收线夺走,随即向空
  中的婴孩举起了手掌。
  蛇娘子又是一声惊叫,起身抱住婴孩,跪下仰头哀求:「师伯,不要!」
  黑婆子眼露凶怒,手掌一顿,仍旧向下击出,扑地击在蛇娘子脑门,接着再
  次向她怀里的婴孩举起了右掌,肋间突受一击,重重撞在石壁,惊见癞蛤蟆怒不
  可遏,顿心虚生怯,不发一言,夹住天魔琴逃出。
  癞蛤蟆本已被天魔琴震伤,大怒一击,嘴角溢血,见蛇娘子额壳塌陷,脑浆
  迸出,眼见不活了,却仍紧紧抱着婴孩,顿心灰意冷,叹道:「你放心,谁也抢
  不走你孩子,我带你们回白驼山,从此再不管其他鸟事了。」说着抱起蛇娘子母
  子漠然走出洞去。
  白素素一直在暗自调息,适才功力用尽,一时空荡荡地提不起丝毫,见癞蛤
  蟆离去不见,忽然惊道:「天魔琴哪来的?」
  虚竹一面察看昏迷的香菱,一面将香菱送来天魔琴之事说了。
  白素素听了脸色大变,说道:「不好!咱们走!」这话刚落,洞外便传来李
  秋水的声音:「小师妹,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怎么要急着离去?」
  虚竹登时呆若木鸡,心里连叫:「死了,死了,这回逃不了了。」听着白素
  素冷笑:「你算准了我散气还功的日子,却仍不放心,送来天魔琴叫我与五毒教
  两败俱伤,好心计啊!」
  一个白色人影出现在洞口,李秋水微笑着走进来,瞧了瞧白素素,转向虚竹
  笑道:「好徒儿,还需为师动手么,你自断心脉也罢,免得死前痛苦。」虚竹吓
  得话也说不出,白素素咯咯怪笑:「你苟活了这么久,始终没大没小。现下掌门
  人在此,你还不跪下,听从吩咐?」
  李秋水大笑:「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
  白素素止住笑声,一指虚竹,厉声道:「李秋水,这人便是无崖子死前亲封
  的掌门人,你背叛本门,仍忤逆不知悔改,是不是?」
  李秋水一怔,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本来意态闲雅,但听说了无崖
  子的死,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手中多了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似水
  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突然间白光一闪,白素素一声惨呼,一条左腿竟已从她
  身上分开。
  李秋水恶狠狠笑道:「好妹妹,还记得这把匕首么,当初就是它在你脸上划
  了两刀,现下你又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好好一个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
  低的丑八怪,岂不令师兄遗憾?姐姐还是成全你罢,再在你脸上划几下,保管师
  兄在黄泉路上认不出你来,你说好不好?」
  李秋水说完挥动匕首在白素素脸前比来比去,显是存心要她多受惊惧,并不
  急于出手。
  白素素断腿处血如潮涌,怒道:「贱人快快动手,要我听你侮辱讥刺,再也
  休想。」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
  虚竹在旁看着面如土色,知李秋水必定也会如此折磨自己,巨骇之下,真气
  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不及细思,急冲而前,踏出
  凌波微步向洞口疾奔。
  李秋水原知他有些内力,但武功十分平庸,人也猥琐胆小,故此浑没将他放
  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白素素,叫他在一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便增了
  几分乐趣,全没料到他突然飞跑。
  这一下出其不意,虚竹逃到了洞口,却停步吃惊,见眼前多了一人,李梦如
  已梳洗干净,依旧穿换上了黄色道衣。虚竹与她打斗已习以为常,稍一迟疑便出
  掌应敌,但身后多了李秋水,心里慌张,被李梦如迫得不住后退。
  李秋水越瞧越诧异,心道:「他怎么会使出天山六阳掌?此掌若非有几十年
  的逍遥内力,决计使不出来。白素素可以教他招式,但绝不能让他具有如此深厚
  的逍遥内力。」喝道:「梦如,你住手。」上前一只手往虚竹肩头抓来。
  这些日子来,虚竹和白素素拆招甚熟,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
  应变,觉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将要碰到自己肩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李秋水
  手背按去。李秋水与他一触,缩手惊道:「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你?」
  虚竹忙着应付,说不出话来。
  白素素忍痛冷笑:「无崖子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你还不
  信他是掌门么?」
  李秋水冷哼一声,抛弃手中匕首,转身变招。
  虚竹蓦觉凉风掠面,竟没瞧清李秋水此招的套路,听白素素叫道:「第二种
  法门,出掌!」当下不加思索,以「入门招式」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
  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不由以无相神功吸住李秋水
  双掌将其内力化去,登时体验了无相神功的神奇,这一回便如他当初双掌击在白
  素素前胸,掌力被化去之时一般无二。
  李秋水更加惊异,又没料到虚竹还学会了白素素独创的无相神功,「啊」的
  一声呼叫,这声惊呼却是因为白素素突施暗袭,白素素宁失去一只腿,暗暗积蓄
  了这一掌,这一掌无声无息,纯阴纯柔,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发觉,正欲
  招架,掌力已袭到胸前,急忙飘身退后,终慢了一步,经脉已然受伤。
  虚竹定神看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眼前急速旋转,两团影子倏分
  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的拍拍之声,白素素和李秋水二人身手之快,当真匪夷所
  思,听得白素素哈哈笑道:「师姊,我刚才未及说,无崖子叫他清理门户,除了
  丁春秋,还有你这逆贼。」
  李秋水避过了白素素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
  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白素素攻去,白素素当即还掌相迎。
  虚竹处身其间,劲风扑面,锋利如刀,他抵挡不住,正要退出,前心后背已
  同时受了一掌,这两掌对他并无大碍,但身子却再动弹不得,惊魂稍定,发现李
  秋水和白素素居然隔着他拼起了内力。
  二人雄浑无比的内力霎那间冲得虚竹头晕脑涨,白素素蓦地一声惨呼,向后
  摔倒,原来是李梦如偷袭了白素素一掌,虚竹后背没了白素素的内力,胸前便如
  受重锤,倒在白素素身上,见她嘴边都是血,一探她的鼻息,惊惶叫道:「师母
  你……你怎么死了?」叫完发觉自己也是满口鲜血。
  李秋水一愣,笑道:「师妹,我知你诡计多端,用装死来骗我上当。」左手
  一挥,拍向白素素胸口,喀喇喇几声响,白素素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而尸身纹
  丝不动。
  李秋水这才确信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妹终于死了,面露欢喜,却又有些寂
  寞怆然之感,突然发出声嘶力竭的狂笑,边笑边叫道:「好徒儿,哈哈,真是我
  的好徒儿,这一掌打得好,哈哈,打得真是妙极!」
  李梦如正要挥爪向虚竹击去,被李秋水异样大笑惊得一时呆住。
  李秋水狂笑不止,直至笑得喘不够气,指着白素素尸身道:「师姊,你知不
  知道,刚才打你一掌的是谁,她本是姓林,我当日从这里将她抱走,给她起了名
  字叫李梦如。你和我斗了大半生,终死在自己亲生女儿手上!」说到这里,接着
  狂笑:「哈哈,我早知会有这一天,我对她疼爱有加,辛苦教她武功,等这一天
  已经等了三十年了,哈哈,终于叫我亲眼见到了。」
  李秋水咳嗽几声,终于又止住笑声,向虚竹冷笑道:「你做的好事,师父全
  知道了,你也是我的好徒儿,我将她擒在栊翠庵地洞里,想见她们母女之间斗个
  你死我活,不想你替师父做得更好,将她们母女一起享用了,现下师父便好好褒
  奖你这个好徒儿。」说着双眼射出精光。
  虚竹慌张蹬着双脚向后逃去。李秋水追去连出疾招,四掌相对将虚竹迫得坐
  靠石壁。李秋水咯咯怪笑着盘腿坐下,打算耐心耗尽虚竹内力,然后再慢慢折磨
  他死,突然拍的一声响,后心「至阳穴」中了一掌重手,身子急转过去,又一拳
  猛击而出,正中她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闪避
  抵抗,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
  虚竹被李秋水的后背紧紧挤在石壁上,胸腹剧痛,脸上却惊喜,叫道:「师
  母,你没死么?好……好极了!」
  白素素嘿嘿嘿冷笑,原来她情知今日有败无胜,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更加惨
  酷不堪,因此见李梦如袭来,一咬牙根,硬生生承受,装作气绝而死。不料李秋
  水仍再在她胸口印上一掌,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又硬生生地受了下来。
  李秋水终疏了提防,虽知白素素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忍。
  白素素蓄势已久,拳掌异常凌厉,李秋水前后均受重伤,立时在周身运起了
  护体气墙,但她内力已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天山派武功
  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
  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白素素即是依照此理施用与人,创出了毒辣
  的点穴功夫生死符。
  李秋水的气墙忽大忽小,顷刻之间,全身各处穴道同时麻痒,惊惶之中,已
  知此伤绝不可治,向李梦如叫道:「徒儿,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我对
  不起你在先,如今受你一掌便一了百了。」
  李梦如沉默无语,瞎了眼的面上也瞧不出表情。
  白素素叫道:「你害我家破人亡,休想死得痛快。」
  李梦如听了这一句,好似才如梦初醒,不动声色走到二人中间,却拉住了李
  秋水左手,将内力运送与她。
  李秋水凌乱的内力得此之助,便像急流漩涡一样,猛地将李梦如的内力源源
  不断吸去,李梦如当即失了血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面颊肌肉直抖,眼见要
  被吸得气竭。
  白素素见状大惊,忙拉起李梦如的另一只手腕,将自己内力补充于她。
  白素素与李秋水的内力同基于逍遥神功,但数十年来大相径庭。白素素合力
  于北冥神功,李秋水合力于玉女心经。二人功力相若,各受重伤之后,仍是半斤
  八两,难分高下。白素素的内力通过李梦如到达李秋水体内,即激荡冲突,猛烈
  相撞,令李秋水好生难忍,伸出右手拿住地上香菱的左肩,转去相冲内力。
  香菱受此一荡,醒来蹙眉痛哼,随即又昏迷过去。
  白素素见此,突地也伸手拿住了香菱的右肩。李秋水浑身一震,觉从香菱肩
  上传出一股强大吸力,想要放手已不能,内力迅疾通过香菱,源源不断地被白素
  素吸引过去,心里惊呼:「无相神功!」
  第七十回平生难自知
  虚竹被李秋水坐在腿上,挤在石壁上动弹不得,双掌击向她双肩,甫一触到
  李秋水的气墙,震得上臂麻痛,而他掌力却通过李秋水的手臂,击得香菱在昏迷
  之中咳出血丝。
  虚竹见状无措,既逃不脱,又打不得。
  白素素急喘两声,突然道:「你刚才……不是用了拆花指?难道那老鬼没有
  告诉你……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故名……拆花指。」
  虚竹若有所悟,惊讶万分,却又不敢相信。
  李秋水有些慌张,这拆花指闻所未闻,不知是何等功夫,惊觉一只手从后伸
  过来,鬼鬼祟祟拨开裙带,贴着肌肤慢慢滑进裆下,顿觉不可思议之极,她活了
  近百岁,几乎忘了男女之间的差别,万万想不到会受人非礼,此时一只手被李梦
  如抓住,另一只手被白素素隔着香菱吸住,想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内力更是不
  由自己,护体气墙自发地遇强则强,恰恰秘处最弱。
  虚竹寻着李秋水护体的柔弱,一点一点试探,丝毫不敢用力,稍一用力便受
  到气墙的抵挡,指尖触到秘处后,小心拨草探源,发现蛤口紧凑之极,想要伸进
  一根手指也很难。原来玉女心经修到极致,便会闭经闭穴,幽闭如石。李秋水虽
  未修到极致,但耻毛脱尽,蛤口大部闭合。
  白素素坐在李秋水对面,得意瞧着虚竹的动作和李秋水的表情,一面从香菱
  肩上汲取李秋水的内力,一面将内力源源不绝送与李梦如,三人内力通过互相连
  接的手和香菱的两肩,形成了一个相持流转的闭合回路。
  但白素素左手接到的内力渐渐消弱,她稍稍一想,便明其理。无相神功只能
  吸取外力,却不能汲取自己本身功力。因此她的功力混杂在李秋水和李梦如的内
  力中不断送出,绕过一圈后却收不回来,如此下去终要内力枯竭。
  她却是不能放手,放开香菱,自己的内力有去无回;放开李梦如,李梦如即
  有被吸竭内力的危险,现下白素素只能咬牙硬挺,心里发狠:「无论如何,要这
  贱人比我先死。」
  虚竹不得其户而入,既焦急又惊慌,整只手掌握住光秃秃的蛤底,匆匆运起
  了拆花指,气息运于指根口内穴,中指剧烈抖动,指肚指尖变得鼓胀滚烫,抖抖
  簌簌如燃着一团火,弹拨得户肉扑扑有声。
  李秋水脸色惨白,神色奇异之至,有生以来头回感到如此羞辱和恐惧,双眼
  发潮,心头异样发酸,许久许久没再哭过,流泪的感觉如此陌生惊心,待泪水朦
  胧了双眼,遍体也出了细汗,户肉被抖得黏黏津津,终微微分开了缝隙,就觉那
  团火烫不顾一切钻进,带来一阵刺心疼痛。她忍痛没有发声,旁边的香菱却呻吟
  着呼了一声:「公子!」
  虚竹听得香菱苏醒,心头一喜,瞧不见她低着头的神色,但能听见她越来越
  粗重的呼吸,定下心来细细一摸,指尖渐渐侵入了李秋水紧闭的蛤道,便猛力贯
  插整个中指,胡乱勾来勾去,没有触到最深处,却在一块粗糙的凸起后摸着一片
  异常滑腻的平凹,指肚弹了两弹,觉出李秋水微微发颤,便运足拆花指,停在那
  里揉个不停。
  李秋水惨白的面颊飞上一抹红晕,不敢正对白素素的目光,现下她的身体和
  内力不受控制,唯一能做的便是收心敛神,只得闭目调息,拼命忘却体内那根可
  恶的手指,已实比自己更加凶险。
  白素素此时随着内力渐渐耗尽,神智渐渐不清,沉积心底的辛酸往事一件一
  件想了起来,不由得老泪纵横,突然喃喃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
  不弃,芳龄……永继,我苦命的孩儿!」
  李梦如木然的脸上滑下两颗泪珠,她也觉出白素素的内力越来越羸弱,心里
  清楚,白素素宁死不放手,自是为了她的周全。
  虚竹听了想起:林浩南给他的指环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而「不离
  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却是刻在薛宝琴的项圈上,这项圈正是李梦如送与薛
  宝琴的,如此看来李梦如正是林浩南与白素素的女儿。抬头看去,白素素筛糠一
  般地颤抖,容貌不复童颜,变得苍老不堪,俱是细密皱纹。
  见白素素就要坚持不住,虚竹另一只手也提起来,运起拆花指,摸向李秋水
  的双乳,火热急颤的指肚在两个圆大乳头上点来点去。李秋水的护体气墙已经凝
  聚不起,微乎其微,再挡不住他的任何举动,而虚竹却也忘了其它,边摸边心中
  荡漾,呼吸不禁急促,心想:「这老贼婆也真是神奇,一百多岁的身子仍像未出
  阁的大姑娘一样。」
  李秋水驻颜有术,在于玉女心经保养肌肤之功效,自然水嫩光滑,这般任人
  凌辱,愤慨羞恨之极,却偏偏酸软不堪,多年前她与林浩南花前月下,虽未逾越
  礼节,但耳鬓厮磨,便是这种发酸发软。
  此刻心中虽气恼之极,鼻中却似乎嗅到了林浩南的气息,脑中一阵迷糊,心
  里念起那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顿百感交集,不
  觉出声喃喃道:「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我一时做错了事,你怎就弃我
  而走!」
  虚竹听了她这一句,心念一动,模仿林浩南的口音:「我这不来了么?」
  他此言一出,李秋水和白素素同时大吃一惊。
  白素素已近油尽灯枯,努力看去,眼前白花花一片,茫然道:「老鬼,真的
  是你来了。」
  李秋水心力交瘁之际,见了白素素神色,似乎自己身后果真是林浩南,不由
  惊呼:「啊!你……你不是死了么?」
  虚竹努力模仿道:「我……我怎舍得去死,我总想……我们成婚以后,天天
  抱着你……像现下这样,你喜不喜欢?师姊,师姊……」他运足拆花指正一上一
  下地急着摸索,喘气粗促,语气含糊,一声声师姊,听来亲昵无比。
  李秋水倏忽泪流满面,昔日与林浩南婚变实是她平生最大憾事,听得耳边如
  此轻唤,一时顾不得细辨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泣叫一声:「浩南!」
  白素素也迷迷糊糊唤了一声:「师哥!」心里泛起无比酸楚。
  虚竹见李秋水突地软在怀里,拆花指更加卖力,在蛤肉内飞快抽送,抖得李
  秋水簌簌发颤,李秋水一时迷乱之后,瞬间清醒过来,登时又羞又恼,却已无力
  自主,唯有玉女心经自发抵御,此景虽然难堪,却是生死悬于一念。
  她只能不顾虚竹的挑弄,竭力凝神不至散功失了心智,脸上越来越红,身上
  越来越热,突听得促喘之下一声细吟,这声呻吟春情难抑,充满诱惑,令她心魂
  一荡,竟疑自己脱口发出,惊心瞧去却是香菱。
  原来她们四人通过流转不已的内力,心意竟尔相通,李秋水身心纷乱,其她
  三人也是心乱如麻,尤其香菱本身毫无内力,且心底单纯,那颗含不住的蚌珠敏
  感之极,苏醒后惊呼一声公子。
  香菱黑暗中只觉异物摸进底下来,更哪堪热乎乎地媾揉不住!身心全被制,
  渐渐不胜其痒,偏一分一毫动弹不得,如轻飘飘悬吊架上受人玩弄,亦如手脚被
  制受人粗暴,脑中不停闪念想起蛇娘子的调教和初次被虚竹开苞时的所感所受,
  不觉迷糊起来:「公子……娘娘……饶了……请饶过菱儿……菱儿要……菱儿喜
  欢公子……菱儿服侍娘娘……」
  虚竹听了既心动又惊异,唤了几声菱儿,忙再学着林浩南的口音,继续安抚
  李秋水,李秋水没有发声,白素素却应和喃喃叫着老鬼,她内力耗尽,心智随之
  不清,口鼻溢血,神色却是柔情,李梦如的胸腹急遽收缩,忍着蛤内蚁动,咬唇
  噤声,小便却失了禁,不由摇头恨泣。
  虚竹听了她的动静,慌又学着石清说了几句情话,引得李梦如伤心痛哭,洞
  中一时响起春哼,娇喘,恸泣,还有不同口音的男声,听来却像几男几女群戏一
  般。
  李秋水呼吸之间也哼出声来,双股扭紧虚竹的手,紧小如箍的蛤道疏忽变得
  松弛湿滑,虚竹见有了效果,便频频弹点那块至滑处,手已酸得无力,动作只得
  慢下来,却令李秋水更加难抵,虚竹觉她臀软腿松,无名指也插了进去,终将久
  闭百年的蛤水兹兹勾了出来。其她三人感同身受,皆蹙额不耐,臀底尽湿。
  香菱最受不得蚌珠磨动,喘不胜喘,忽忍欲不住,舌尖颤出檀口,啊啊哦哦
  地连声春叫,白素素和李梦如闻了这荡人心扉的春叫,便如服了一剂春药,催得
  情欲突盛,随之迷失呻吟。
  李秋水始终一灵未泯,玉女心经却再也凝聚不起,内力乱成麻团,气墙忽胀
  忽缩,眼中忽而惊辱,忽而迷蒙,渐渐流露出绝望,陡地止了呼吸和颤抖,停了
  片刻,高叫一声浩南,护体气墙倏地消失不见,却有一层白蒙蒙的水雾从她臀底
  钻出,喷着湿漉漉的的奇香,稍稍收拢便快速膨胀,将虚竹也包容在内,仍越胀
  越大,砰地爆响,雾气炸裂,冲得众人四散。
  虚竹定下神,只觉手里的李秋水骨骼如绵缩成一团,放开一瞧,见她头脸满
  是深深皱纹,脖颈和身上肌肤也是层层的褶皮,好像被拧干的湿巾,一下变得形
  容枯槁,苍老无比。
  李梦如靠在石壁上捂着胸口,而白素素卧在地上不知死活。
  虚竹眼睛忙着去寻香菱,见她人已飞出十几丈外,正向她爬过去,见李秋水
  用一只胳膊勉强支起上身,苍老得连眼皮也张不开,口中喃喃叫着:「浩南,浩
  南,不要走……」
  白素素趴在地上仰起头,也是满脸皱纹,苍老之极,哼哼一笑:「我知道你
  的心思,你当他心里……是你么?」
  李秋水深深叹气,流出两颗浊泪,泣道:「浩南宁死也不忍伤害我,当年若
  不是你,他早就原谅我了。」
  白素素费力坐起,笑道:「你看看你右面……他亲手雕成的。」说着露出怪
  异表情,大喘几口,接道:「他整日望着玉像出神,我跟他说话,他往往是答非
  所问,甚至听而不闻,只顾痴痴地瞧着玉像,目光爱恋不胜。呵呵……可笑我喝
  这玉像的醋,跟他吵了许多次,直到我去孟家……才有些明白了,你仔细瞧瞧这
  玉像……她活生生像谁?」
  李秋水转头寻过去,定定瞧着那颗玉头,眼中露出越来越吃惊的神色。
  虚竹听了白素素的话,也在迷惑,这个玉像分明像极了可卿,不过林浩南隐
  居这里时,可卿还未出世,林浩南怎会认得她?忽然想起,可卿的相貌宛如小周
  后再生,难道……难道林浩南真正喜欢的……是当年的小周后?
  虚竹想到这里,忽地明白,为何当日在玉香楼总看见白色影子,原来是白素
  素去解她心中疑惑。
  李秋水突然竭力大笑,叫道:「不是她,不应是她,怎么会是她!哈哈,哈
  哈,哈哈!」大笑声中,眼泪滚滚而下,头颈一软,脑袋沉沉垂在地上,就此无
  声无息。虚竹俯身去看,见她五窍出血,一动也不动了。
  随即响起白素素的大笑:「小贱人气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
  我而死,哈哈,哈哈……」白素素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虚竹这时平舒了内息,起身走去扶起香菱,心立时怦怦乱跳,见她僵硬着面
  如金纸,紧紧闭目,伸手去探她鼻息,已没了丝毫呼吸,惊唤着将她扶起,香菱
  额前一大绺黑发飘落下来,头上露出一大片白晃晃的头皮。
  虚竹吓得冷汗频频,又是捏人中,又是输送内力,好生忙乎一阵,香菱毫无
  生气,头发眉毛全部脱光,绝美的脸蛋现下瞧来说不出的骇异。
  虚竹绝望地坐到地上,想起香菱的一吻,还有她那句:「求公子再不要舍弃
  菱儿了。」顿落下泪来,心痛如绞,背后忽有凉风,转眼一瞧,见李梦如抱着李
  秋水的尸身正从身后走过。
  白素素叫了声:「孩儿!你还不快来认娘。」
  李梦如浑似未闻,也没有任何表情,血从鼻孔不断流出,涂满了口唇,看去
  更是诡异,慢慢走了出去。
  虚竹抹抹泪,心想香菱如此美丽,埋入土中岂非暴殄天物,不若让她代替那
  个被打碎的玉像,安静长睡在这里,便抱起香菱放到小石室,整理好衣服,出来
  后神情惨然,怔怔瞧着白素素,哽咽道:「师母,菱儿死了。」说完忍不住又落
  了眼泪。
  白素素闭目不语,神色极其伤心绝望,过了一会儿,抬眼望向角落里那条斜
  上的石梯,喃喃道:「你助我报得大仇,死了一个婢女,我送几百个给你。」
  虚竹伤心之下,未十分留心白素素说什么,照旧将她背在身上,白素素功力
  已散,又失了一条腿,连他脖颈也抱不住。虚竹用衣服下摆将她绑在腰上,顺着
  石梯跨步而上,从洞穴钻出去,一眼见到深渊下怒涛汹涌的大江,几条缠绕的藤
  蔓隔江连到了对面峭壁。
  虚竹抓住藤蔓凌空向前,不料到了悬崖中间,藤蔓突然断裂,虚竹用力一拽
  断藤,借力飞去对岸,一口气跑下山坡,见白素素神疲力竭要虚脱,问道:「师
  母,咱们去找个村落歇歇?」
  白素素张眼瞧瞧四周,便在这时,西南方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脆銮铃。
  白素素脸现喜色,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说道:「你将这管
  子弹上天去。」
  虚竹不明原由,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运力向上弹出,只听得一
  阵尖锐哨声从管中发出,那小管笔直射上天去,呜呜响个不停,过一会传来蹄声
  急促,夹着叮当、叮当的铃声,数十匹马急驰而至,宛如一片青云,几个女子声
  音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
  乘者全是披了淡青色斗篷的女子,胸口都绣着一头狰狞黑鹫,当先一人是一
  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人人对白素素极是敬畏,望见白
  素素,便即跃下马,快步奔近,拜伏不敢仰视。
  白素素哼了一声,怒道:「我早各处留了记号,可你们谁也没把我这老太婆
  放在心上,只盼我死了,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她说一句,那老妇便在地下重重磕一个头,道声:「不敢。」
  白素素怒气稍减,再道:「什么不敢?你们要是当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
  来了这一点儿人手?」
  老妇道:「是!接到尊主记号后,属下九天九部当时立即下山,分路前来伺
  候尊主。但山下……已被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叛贼紧紧围住,钧天部只得退回把
  守本宫。属下率领本部冲出重围,追随来迟,该死,该死!」
  老妇说着脸上流下泪,不敢叫白素素看见,只得连连磕头。
  白素素惊怒:「你部就剩你们几个了?」
  老妇哽咽道:「是!尊主,其余各部都被冲散,生死未知。」
  众女子随她的话禁不住呜呜哭出声。
  白素素身子颤抖,过了片刻,叹道:「我给贼贱人削去了一条腿,险些儿性
  命不保,幸得此人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一言难尽。」
  一众青衫女子闻言,一齐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道:「大恩大德,小女子纵
  然粉身碎骨,亦难报于万一。」
  虚竹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白素素厉声喝道:「她们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分?」
  虚竹见她突然大恼,骇了一跳。
  白素素接着道:「你是天山派掌门,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
  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今日起,你便是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灵鹫宫
  所有奴婢,生死一任你意。这些奴婢办事不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受贼贱人
  虐待侮辱……」
  那些女子都吓得全身发抖,磕头求道:「奴婢该死,尊主开恩。」
  虚竹也惊道:「师母,师母,这个……这个怎成?」
  白素素怒道:「怎么不可?我的仇是报了,但那老鬼交待的遗命,你还没有
  完成,这些是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我,她们的刑罚可以轻些,其余的,若是
  活着,断手断腿,由你去处置罢。」
  那些女子磕头道:「多谢尊主。」
  白素素喝道:「怎不向新主人叩谢?」
  众女忙又向虚竹磕头。
  虚竹双手乱摇,说不出话来,心里犹豫:「如何是好?难不成我堂堂二品大
  臣居然要落草为寇!」
  白素素哈哈一笑:「我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可说死也瞑目。」说完突
  然紧紧捉住了虚竹手腕,眼露精光,道:「那孩儿命苦,你去……去找她,照顾
  她一生一世,你答不答允?」
  虚竹畏惧于她,只得点头。
  白素素脸上现出欣喜,随即面无血色,咳嗽着尖声叫道:「师姊,你我两个
  都是可怜虫,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
  声,全身一瘫,闭目垂头。
  虚竹吃惊推了推她肩头,白素素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一众青衫女子围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哀切。
  众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白素素出手救出,是以白素素
  御下虽严,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这几个月来,虚竹和白素素朝夕相处,见她一笑身亡,也不禁难过,听得老
  妇道:「尊主,是否将老尊主运回隆重安葬?敬请尊主示下。」
  虚竹道:「该当如此。」紧接又慌张嘱咐:「千万不可声张。」
  那老妇躬身道:「是!谨遵吩咐。」
  众女对主人敬畏无比,从不敢有半分违拗,虚竹既是她们的新主人,自是言
  出法随,一如所命。
  老妇指挥众女用毛毡将白素素尸首裹好,放上马背,然后恭请虚竹上马。
  虚竹心想事已至此,总得走一遭,便问起那老妇的称呼。
  老妇道:「奴婢夫家姓余,老尊主叫我『小余』,尊主随便呼唤就是。」
  童姥一百余岁,自然可以叫她「小余」,虚竹却不能如此叫法,道:「余婆
  婆,以后大家平辈相称便是,尊主长,尊主短的,我不大习惯的。」不料余婆拜
  伏在地,流泪道:「尊主开恩!尊主要打要杀,奴婢甘受,求恳尊主别把奴婢赶
  出灵鹫宫去。」其余众女都跪下求道:「尊主开恩。」
  虚竹大为惊诧,忙问原因,才知白素素怒极之时,往往口出反语,对人特别
  客气,对方势必身受惨祸,苦不堪言。故此乌老大等洞主、岛主逢到白素素派人
  前来责打辱骂,反而设宴相庆,便知再无祸患。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众女只道
  他要重责。
  虚竹再三温言安慰,众女却仍是惴惴不安,他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情形,竟不
  得其便。
  第七十一回险峰渺云海
  一行人向西走了五日,转而向北。途中遇到了灵鹫宫朱天部的哨骑。余婆婆
  发出讯号,那哨骑回去报信,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
  姥遗体哭拜,然后参见新主人。
  朱天部的首领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复姓拓跋,党项人氏,脸颊泛
  红,气质沉稳干练,眉宇间颇有英气,虚竹怕众女再起疑不安,言辞间便不敢客
  气,只称其为「拓跋氏」,淡淡抚慰几句。
  如此连行月余,灵鹫宫远在大宋西北方向的西州回鹘国,途中须经过吐蕃国
  和西夏国境内。这期间昊天、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阳天、玄天、幽
  天、成天五部散落的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未得音讯。众女大多带伤,且始
  终未见有男子。
  虚竹向余婆婆询问得知,灵鹫宫的九天九部取自「缥缈九天」之意,向来只
  有女子,但种族杂异,除了中原汉族,还有回讫、党项、吐蕃、苗族、白族等,
  余婆婆就是来自大理的白族。
  虚竹听了向随行各部仔细瞧去,见各族女子的体貌虽有差异,但都不乏年轻
  娇美者,不禁沾沾自喜,只觉这样的落草为寇倒也十分得意,只是众女对他既恭
  敬又十分惧怕,若非他出口相问,谁也不敢向他说话,更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说笑
  笑,虚竹不免有些郁闷,身在数百个女子之间竟然整日无聊。
  一日,正赶路间,突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是阳天部探路的哨骑,摇动
  绿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阳天部的首领是个回讫女子,名叫符敏仪,听罢哨
  骑禀报,立即纵身下马。
  快步走到虚竹前,禀道:「主人,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
  二岛一众奴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是
  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
  虚竹一面听符敏仪禀告,一面禁不住色迷迷地向她打量,在此行各族女子之
  中,回讫女子肤色最白,大多美貌,这符敏仪尤其出众,鹅蛋脸面,眼如点漆,
  肤白如脂,正值二十五、六岁的丰腴年纪。
  虚竹听完她的禀告,收心一想,不由暗暗惊慌,不知该如何应对,听得马蹄
  声响,又有两乘急马奔来,前面的是另一哨骑,后面马背上横卧一个满身是血的
  黄衫女子。符敏仪神色悲愤,接着禀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首领程姊妹,
  看来受伤不轻。」
  这女子已晕了过去,众女忙给她止血施救,女子醒转过来,即叫道:「众姊
  妹,快,快去缥缈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
  有人向她告知,老尊主已然仙去,面前这人既是尊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
  乃是本宫的新主。女子听了挣扎下马,惶急跪道:「奴婢程青霜参见尊主,请尊
  主相救峰上众姊妹,我们寡不敌众,实在已经是危……危殆万分……」
  程青霜说着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虚竹见状慌道:「拓跋氏,你快扶
  她起来。余婆婆……你想咱们怎么办?」
  余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来日,早知他有些浑浑噩噩,便说道:「启禀主
  人,此去缥缈峰尚有一日行程,最好连夜赶去应援。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
  不足为患。」
  虚竹未置可否,犹豫一下,催马当先奔了出去,他见了程青霜的楚楚可怜,
  只怕自己晚去一步,不知会有多少美丽女子死于非命,他经历过了一场「万仙大
  会」,他对那些奇形怪样的洞主、岛主们并不十分看重。
  众女催动坐骑,跟他急驰,直奔出数十里,余婆指着西北角云雾中的一个山
  峰,说道:「主人,那便是缥缈峰了。」虚竹远远望去,见山峰云封雾锁,时现
  时无,其「飘渺」之名果真符实。
  赶到缥缈峰脚下,已是第二日黎明,峰下静悄悄地半点人影也无,众女皆忧
  形于色,分列队伍,悄无声息攀过一处处天险,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处峭
  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已被人砍成两截。
  众女相顾骇然,均想:「难道峰上众姊妹都殉难了?」
  忽然听得对面传来两声女子惨呼,众女热血上涌,知是钧天部的姊妹正遭毒
  手,尽管叽叽喳喳大声叫骂,却无法插翅飞去与相助。虚竹眼见众女焦急无奈,
  大为不忍,安慰道:「大家且不要急,我去探探。」说完提气一跃,便向对岸纵
  了过去。在众女一片惊呼声中,虚竹已身凌峡谷,体内真气滚转,轻飘飘落到了
  对岸。
  诸部众女见了这等凌空虚渡之法,俱是震惊之色。她们遵从白素素之命,奉
  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相貌又丑,言行更显轻浮,内心实在是不如何
  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
  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白素素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有如毒
  蛇猛兽。
  此刻见虚竹使出本门轻功,功力之纯,似尚在老尊主之上。众女震惊之余,
  又惊又佩,不约而同向对岸的新主人拜伏于地。
  虚竹向传来惨呼声的山后奔去,走过一条弄堂似的山石窄道,只见两女横尸
  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口冒出。虚竹大为吃惊,心内萌生退意,但此时
  已骑虎难下,只得在云雾之中越走越高。
  不觉间到了缥缈峰绝顶,见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长约八
  尺,宽约三尺,工程之浩大,似非白素素手下诸女所能。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石
  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置有一头石鹫,尖喙巨爪,高达三丈有余,神骏非凡,
  但四下里仍是一人也无。
  虚竹闪身进了半掩的堡门,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
  藏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们不说便是寻死?」
  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
  心妄想啦。」问话那人又道:「我知你们一心想死,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之事?
  我碧石岛上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这些鬼丫头身上试个明白。」
  许多人轰然叫好,从声音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这时,一人慢声慢语
  道:「云岛主,有话好说,这般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
  虚竹听出这人正是段誉,顿意外惊喜,心道:「二哥在此,我便有了帮手。
  而且我不说出身份来,他们自不会与我为敌。」
  于是迈步进厅,只见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有座位,便席
  地而坐。地下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皆血渍淋漓,受伤不
  轻,一个身形魁梧的黑大汉手握皮鞭,站在诸女旁不住喝骂。
  厅上本来便乱糟糟地,有几人向虚竹瞧了一眼,但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
  鹫宫的人,只当他是哪一门洞主、岛主带来的弟子,谁也没有多留意。
  虚竹心下稍安,低头躲去一个高大汉子的身后,不料那人一下闪开,大厅里
  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虚竹抬头一瞧,见坐在西首一张太师椅上的一人正直勾勾盯
  着自己,众人也随此人目光齐刷刷转过来,虚竹手足无措,登时暴露在众目睽睽
  之下无处遁形。
  那人呼地从椅上站起来,不敢相信似地惊喜叫道:「是你?真的是恩公来了
  么?」
  几步跨到虚竹面前,拱手鞠躬道:「拜见恩公!事先不知,我等没有远迎,
  恩公千万莫怪。」
  虚竹慌忙还礼,这才认出此人是上回「万仙大会」中的乌老大,此时厅内三
  十六岛、七十二洞之人纷纷认出虚竹来,齐声欢呼。乌老大再次拱手道:「上回
  匆匆,礼数不周,这次见面,请问恩公大名。」
  虚竹拱手答道:「不必客气,小弟段虚竹。」
  乌老大回身高叫:「有段恩公在此,我们不用怕那贼婆子了,大伙儿随意杀
  吧,将贼婆子杀出来。」
  众人听了,聒噪声顿响成一片,纷纷起身举起兵器。虚竹见状忙道:「不用
  杀,不用再杀了,天山童姥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啊」的一声叫出来。乌老大瞪大了眼,脸色惨白,叫
  道:「恩公是说贼婆子死了?」
  虚竹点点头,再道:「确实死了,乃我亲眼所见。」厅内寂静片刻,突然沸
  腾,众洞主、岛主都跳起来欢呼。
  突然传出一个脆响女声:「胡说八道!」随着话音,两个身影从厅后钻出。
  众人一惊,斥呼连声,但明明清楚见来人到了眼前,待欲喝阻时,人又已飘
  忽不见。虚竹只听段誉叫了一声:「凌波微步!」
  就觉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脚已被人抓住凌空抬起,不由惊呼
  一声,随即瞠目结舌,觉出左右各有一人分别架住了他的一只肩臂和一只腿窝,
  将他仰脸朝天高高举起,接着听身下说道:「尊主武功盖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
  身,有谁能伤她老人家?」
  这句话明明是两女说出,但吐字异口同声,落音一丝不差,仿佛出自一人之
  口。虚竹此时手脚都动弹不得,扭头瞧去,见众人的脸上都惊诧万分,仿佛看见
  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忙暗运真气,突然震开抓在他手脚上的四只手,接着使用
  逍遥轻功的法门,直直向上飘飞,再一个翻身,潇洒落到地上,浑身血液却是一
  顿,盯着面前两个女子,惊讶之极道:「啊?你们……」
  那两个女子似乎万万想不到虚竹能够逃脱,吃惊一怔,互视一眼,忽然一起
  发动,再飘过来将虚竹拿住举起,她们脚下的步伐居然是凌波微步。虚竹本已推
  出双掌,但不知怎么推了个空,不待自己被举到最高处,忙依样再次逃脱。
  两个女子如影随形紧紧逼来。虚竹这回加了十二分小心,全神戒备,将她们
  的出手瞧得清清楚楚,不料刚一抵挡,两个女子突然变招,迅疾无伦地又同时捉
  住了他的双臂和双腿。
  虚竹大为惊骇,不等她们抓实,抽身便跑,头也不敢回,更不敢稍有缓步。
  两个女子追赶几步,见了他的步伐,同声惊道:「咦?凌波微步!」
  乌老大此时大叫:「这位恩公是天山派的掌门人,本领高强之至,他说老贼
  婆死了,那便是死了,你们这些鬼丫头还不投降么。」
  两个女子听闻此言,突然转身。乌老大「哎呦」一声没有落音,已被她们贴
  身擒住。两女似乎怕乌老大像虚竹一样逃脱,没有将他高高举起,而是像抬轿一
  样将乌老大抬住,还捏住了他的肋间软穴,只见诺大一个粗壮汉子,两腿大开,
  如婴孩把尿一般被两个女子左右抱住,虽尴尬之极,但软穴被制,出声不得,只
  有眼珠子咕噜噜乱转。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自两个女子突然出现,众人一直惊诧无声,此刻才
  喧嚷起来纷纷叫道:「放手,快放手!」两个女子似没有伤人之意,眼神飘移不
  定,好像在琢磨下一个去抓谁,但即使眼神不定,其漂移的方向也完全一致。
  虚竹这时躲在人群中,注目这两个女子,已知适才众人为何诧异了,两个女
  子一个穿着一身浅红,一个穿着一身浅黄,但却生着一模一样的两张鬼脸,不仅
  相貌一般无二,高矮秾纤也毫无分别。
  其身分外修长,不说比寻常女子,就是比虚竹也要高出大半头,尤其惊人的
  是,她们都生着一双碧绿色的大眼,亮晶晶闪烁在深凹的眼窝里,比猫眼还要幽
  亮,还都顶着一头弯弯曲曲的怪异毛发,发色浅黄,乱糟糟披散于额前和脑后。
  虚竹忽然想起,她们刚才抓着自己时,手背上的汗毛也闪着一层金光,心中
  更是发凛,他先是觉得叶婉丝是狐狸精,再又觉得双儿像狐狸精,后来见过贩卖
  丝绸的异域商人和异域水手,在玉花轩中也见过络腮胡子的波斯人,因此对异域
  人种的异貌已不觉稀奇。
  但眼前二女的体貌大迥于他平生所见,不禁疑道:「原来真正的狐狸精是这
  般模样,怪不得她们的身法那么妖异,叫人眼睁睁看着,就是躲不掉。」
  此际人群中有女子叫道:「贼婆子既死,世上还有谁能够破解生死符?」
  那些洞主、岛主们都是一惊,如梦初醒,均想这话问得十分不错。
  两个金发碧眼的「狐狸精」同时开口道:「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
  宝诀,尊主有上天护佑,必定安然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惩治你们这些万恶不赦
  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不亲手惩治,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
  号呻吟,受尽尊主惩罚而死。」
  众人听着这番话,越发心惊,但听二人同声说来,无论字句顿挫,还是语气
  神态,均一般无二,仿佛事先演练过一样。虚竹惊异之后,又觉适才叫问的女声
  似乎耳熟,眼光去寻时,已记不清叫声是从哪里发出的。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堡门外落下了一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密不透风
  将门堵死。众人都吃惊退了一大步,又见两个美丽女子从洞顶飘飘而下,各持着
  一柄长剑,向虚竹盈盈一拜,随即起身分别去解地上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一面
  解穴,一面向众女子娇声说了新旧主子之事。
  这二人正是符敏仪和程青霜。众人见她们气质灵动,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但
  听她们说的话,却越听越吃惊,越听越迷惑。虚竹身旁的人纷纷离他几步,瞧着
  他十分不安。
  符敏仪解穴完毕,再到虚竹身前躬身拜倒道:「诸部姊妹正在赶来,现下婢
  子已将独尊厅关上,这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如何处置,请主人发落。」
  那两个怪异女子此时放开了乌老大,也跪在虚竹面前,接着付敏仪的话,齐
  声道:「婢子琴奴箫奴,适才冒犯,请主人惩罚。」
  虚竹仍然惊疑不定,退了两步道:「不必多礼,不过……你们到底是人?还
  是狐……」
  这话犹豫着正要问出口,人丛中响起了「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甚
  是可怖,众人齐皆变色。霎时,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
  别的声息,只见一个粗壮大汉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
  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
  许多人骇极叫了起来:「黄岛主!这是桃花岛黄岛主!」
  一个女子惊叫着扑到黄岛主身上,却拦不住他的挣扎撕抓,只片刻间,黄岛
  主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
  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
  虚竹经历过此等惨酷的熬煎,见状心惊肉跳,也认出眼前二人正是许家集见
  过的黄岛主和桃花夫人,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声问便是桃花夫人所发。这时黄岛主
  已将全身衣服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都是抓破的血痕,痛苦之极。他右手被桃花
  夫人拽住,左掌便往自己脑门拍去。
  桃花夫人惊恐之极,再将他左臂也死死拉住,惨呼:「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啊!」
  黄岛主神智已乱,突然伸出两指向桃花夫人眼睛挖去。虚竹不由大吃一惊,
  随桃花夫人叫了声:「千万使不得!」抬手弹出指风,正中黄岛主臂弯,黄岛主
  双手便即垂下。
  虚竹跃上一步,助桃花夫人紧紧的按住黄岛主的双臂。桃花夫人瞧了虚竹一
  眼,突然翻掌向他挥出。虚竹万没想到桃花夫人会向他偷袭,始料不及,二人距
  离又近,大惊之下,伸手捏住了桃花夫人手肘,桃花夫人又抖出了藏在袖口里的
  掌刀,但刀尖抵在虚竹喉咙时,手臂已无法伸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虚竹却没看见藏在桃花夫人掌心中的这柄小刀,听得符敏仪等人惊呼,五指
  用力,桃花夫人肘间关节剧痛,不得已掉落了刀,泣道:「你杀了我吧。」
  虚竹见到落在地上的刀,才知刚才凶险之极,却想不出桃花夫人为何痛下杀
  手,吃惊问道:「你这是为何?」
  桃花夫人流泪不语,面露愤怒之极,但通红的脸真如桃花润雨一般艳丽。
  虚竹与她近在咫尺,瞧着又不禁心里一荡,说道:「夫人你别焦急,这位岛
  主的生死符,在下可以解去,但不知中在何处?」
  桃花夫人好生一愣,满面迷惑,一时没有应话。
  黄岛主呻吟道:「中在……悬枢……气……气海……丝……丝空竹……」
  虚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
  轻轻一掌将桃花夫人推开,当即以白素素所授的「入门法门」,将黄岛主悬
  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之后觉掌中麻疼,摊手一瞧,
  掌心已被什么扎破,想起刚才推过桃花夫人的肩头,心里十分诧异,她怎么也有
  双儿那样的刺甲?
  黄岛主去掉生死符后,当即便站起身来,试着挥挥拳腿,大喜若狂,回想适
  才发作,真如再世为人,禁不住扑通跪倒,向虚竹道:「黄某这条性命,是少侠
  所赠,今后凡有所命,黄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虚竹未及客气,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
  生死符。」
  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虚竹团团围住。有人喝道:「大家不要
  吵,这般嚷嚷,恩公能听得见么?」出声呼喝的正是群豪之首乌老大,众人即静
  了下来。
  虚竹瞧瞧四周,开口道:「在下确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门……」
  此时桃花夫人正扶着黄岛主慢慢走出人群,闻声瞧了虚竹一眼,眼色之意甚
  是复杂。虚竹见了,语气便一顿。七八个人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妙极,吾辈性
  命有救了!」
  虚竹接着说道:「……各位若是自己知道生死符部位的,在下自可施治。就
  算不知,咱们慢慢琢磨,总之是可以治好的。」
  群豪大声欢呼,只震得满厅都是回声。过了良久,欢呼声才渐渐止歇。符敏
  仪突然冷冷道:「主人应允给你们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心肠。可是
  你们大胆作乱,害死了我们不少姊妹,这笔帐却又该如何算法?」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中又当即冷了半截,寻思符敏仪所言确实是实
  情,虚竹既是天山童姥的传人,对众人所犯下的大罪不会置之不理。
  乌老大道:「这位姊姊所责甚是有理,吾辈罪过甚大,甘领恩公责罚。」
  群豪中不少人跟着叫了起来:「不错,咱们罪孽深重,恩公要如何责罚,大
  家甘心领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时的痛苦,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这
  时,琴奴和箫奴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诸女
  进入大厅。
  符敏仪再道:「你们害死了这么多姊妹,非得偿命不可。」
  乌老大向符敏仪深深一揖,道:「姑娘,咱们身上中了生死符,实在是惨不
  堪言,以致做错了事,现悔之莫及。求姑娘大人大量,向恩公美言几句。」
  符敏仪脸色一沉,道:「那些杀过人的,快将自己的右臂砍了,这是最轻的
  惩戒了。」这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发号施令于理不合,忙向虚竹道:「主人,请
  您老人家训示!」
  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嗯……那个……」耳中听见余婆婆向琴奴
  和箫奴悄悄说道:「两位妹子,主人镇慑群妖,但法衣似乎未足以壮观瞻。你们
  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吧!」
  琴奴和箫奴齐声道:「是!」虚竹一怔,低头见身上衣服破烂肮脏,这身衣
  服是从一个猎户家里偷来,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得奇臭难当。此刻经余婆婆一
  提,又见到众女衣饰华丽,不由甚感惭愧,如此一来,心里更加没了主意。
  人群中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正是段誉,向虚竹拱了拱手,笑道:「三弟,二
  哥向你讨一个差使,由我来将这些朋友们责罚一番如何?」虚竹大喜,知道段誉
  最善调停,上回在蝴蝶谷,便是他为自己解了围,忙道:「二哥出面料理,当然
  最好不过。」
  段誉喜道:「如此甚好。」转身面对群豪说来,却是命他们披麻戴孝,在童
  姥和死难诸女的灵前磕头服丧,忏悔前非。
  群豪本来都怕这书呆子会提出什么古怪难当的罚法来,都自惴惴不安,听段
  誉这么说,都欢然抚掌道:「当得,当得!」
  段誉转头向虚竹道:「小弟如此调停,可好?」虚竹笑说:「当然好了,多
  谢二哥。」说完心念一动,向众人道:「嗯,这个……我心中还有几句话,不知
  该不该说?」
  众人静静等他说,这时传来一句:「你怎不早说?」众人诧异,回头见黄岛
  主双手拉着桃花夫人,正低头向她打量,满面惊喜不胜,显是他无意高叫出声。
  桃花夫人羞红了脸,忸怩望了众人一眼,看到虚竹时,脸色瞬间转白。
  乌老大向桃花夫人露出责怪之色,不满他们夫妇打搅了恩公说话,扭头向虚
  竹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向是缥缈峰的下属,尊主另有责罚,大伙儿自
  然甘心领受。」
  虚竹笑道:「我年轻识浅,『责罚』二字实不敢当,不过有一个想法,那就
  是师父遗命我光大天山派,现下我想将灵鹫宫更名为天山派,诚邀各位加入,也
  算是还了师父遗愿,不知各位是否愿意?」
  乌老大双膝一曲,便即拜倒,大声道:「既然尊主有令,我等愿意加入天山
  派,终生臣服灵鹫宫,即使肝脑涂地,也听从号令,永不生异心,掌门人有命,
  便请吩咐罢!」
  众人见状,口称拜见掌门,纷纷跪倒。厅中最后只剩黄岛主和桃花夫人站立
  当地。乌老大转头看了看,向虚竹道:「此二人并不属于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
  之列。」
  黄岛主见虚竹望来,拱手道:「少侠仗义施恩!黄某铭记于心,日后天山派
  若有吩咐,我桃花岛无有不从!少侠,各位,就此别过!」虚竹拱手回礼,还以
  笑容,目光扫过低着头的桃花夫人,心内突然生了莫名的不安,眼见她和黄岛主
  消失在了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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